作者:[英]維克多·特納
序一
P6-7
在杰内普的分析框架中,仪式的进程包括三个步骤:首先,与日常生活的各种事物分离(separation)。这其中所涉及的是从经过门槛状态(或limen)过渡到一个仪式的世界里,而这个世界脱离了日常的时间与空间概念。其次,对导致分离状态的危机的某些层面制定一个模拟的情形。在这一过程中,对日常生活的结构的设定既受到闸明,又受到挑战(他把这些主题的重新出现称为“结构”与“反结构”)。再次,最终重新进入(reentry)日常生活的世界。在这三个主题之中,对于特纳所持的评论与描述的目的来说,最为重要的是模拟阶段 (mimeticphase)。因为就是在这一阶段,通过含有颠覆社会性和逆反仪式性的行为,日常生活规范受到了最为首要的对抗。
第三章_閾限與交融
通過儀式的形式與性質
P94-95
为了明确“状况”(state)与“转换”(transition)之间的对比,我会用“状况”一词来囊括范·杰内普提出的其他所有词汇。这个词比“地位”或“官职”更有包容性,可以用来指代任何一种得到文化认同的情况,无论是稳定性的还是反复性的 … 范·杰内普已经阐明,所有的通过仪式或“转换仪式”都有着标识性的三个阶段:分离(separation)阶段、边缘(margin)阶段 [或叫阈限阶段,阈限(limen)这个词在拉丁文中有“门槛”的意思] 以及聚合(aggregation)阶段。
在介乎二者之间的“阈限”时期里,仪式主体 [被称作“通过者”(passenger)] 的特征并不清晰;他从本族文化中的一个领域内通过,而这一领域不具有(或几乎不具有)以前的状况(或未来的状况)的特点。
P95-96_阈限
阈限的实体 … 可能被表现为一无所有的人 … 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把他们与其他的初次受礼者或初次参与者区分开来。在这时,他们的举止是被动和谦恭的:他们必须无条件服从教导者的命令,还要毫无恐言地接受专断的惩罚。他们就像是被低、被压,一直到大家的境况都完全相同了,再重新被塑造,额外的能力也被赐给他们,以使他们能够适应生命中的这一新阶段。这些初次受礼者彼此之间往往会形成一种亲密的同志关系和平等关系。世俗的级别之分和地位之分消失了或是被同化 … 处于象征的中央位置,在坟墓和子宫的象征之间。
P97_融合
阈限现象对于我们目前的研究目的来说,也有着颇具兴味的一点它们提供了一个卑微与神圣,同质与同志的混合体。在这样的仪式中, 我们所看到的,是“时间之内或时间之外的片刻”,以及世俗的社会结构之内或之外的存在。这些事物为我们揭示了——无论持续的时间多么短——对一些普遍化的社会关系的认知(并不全是以语言的形式,也可能是以象征的形式)。这些社会关系作为整体此时已经不复存在,但是它们还会被细细切分,组成为数众多、形式各异的结构性纽带。
与英文的“community(社群、共同體)”一词相比较,我更愿意使用拉丁文的 “commnunitas(融合)”来把这种社会关系模式与“人们共同生活于其中的区域”区分开来。结构和交融之间的区别不仅仅是我们所熟悉的那种“世俗”和“神圣”之间的区别,也与政治和宗教之间的区别大不相同。
实际上,每一个社会职位都至少有一些神圣之处。但是这种“神圣”的成分是任职者在通过仪式上获得的,在仪式上,他们的地位得到了改变 … 福蒂斯(1962,p.86)曾经对此提出过一个有力的论证,说这是将普遍适用的“合法性”大印盖在社会的结构位置上。而事实上,这并不像福带斯的看法那样简单。它实际上是对基本的和共有的人类联结的获得性认知,如果没有这种认知的话,社会就不可能存在。閾限有这样一种暗示,即如果没有身处低位的人,就不可能有身处高位的人;而身处高位的人必须要体验一下身处低位的滋味。
P97_发展周期的辩证
根据所有这些材料,我可以做出这样的推论:对于个人和群体来说,社会生活是一个辩证的过程,其中涉及高位与低位、交融与结构、 同质与异质、平等与不平等的承接过程。从较低的地位到较高的地位所经过的通道,是“无地位”(statelessness)的边缘状态。
閾限與地位體系之間的對比
P106
… 让我们以列维-斯特劳斯的方式,以二元对立或二元区分的方式,来对阈限的性质和地位体系的性质之间的区别进行表述 …
P108
事实上,似乎随着社会和文化的特殊性日益加深,随着社会分工的复杂性日益增强,在部落社会里,原本大致“处于既定的文化和社会之间”,具有过渡性特征的体系,渐渐地就发生了自身的变化,进人了制度化、固定化的状态之中。但是,宗教生活中的“通过性”特点,在一些固定化的表达方式中还是有所显露的,比如:“基督徒对于整个世界来说, 是一个陌生人,一个朝圣者,一个客旅,没有一个可供枕头的地方。”在这里,过渡却成了个永久性的状态。在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宗教中,大致都有修道士和托钵僧那样的生活方式。将阀限制度化、固定化的做法,在这种生活方式中获得了最清楚的标记和定义。
P109
在这里,圣本驾修道会与Makanda仪式之间所存在的平行一致性是十分惊人的。在Mukanda仪式里,新成员在钻过象征意义上的大门之前,他们原先的世俗穿着都会被“剥去”。而他们以前的名字也被弃在一边,取而代之的是共同的称呼mzadyi,或“新成员”,个人的待遇也都相同—就这样,他们之间“达到了绝对平等”。
神秘的危險和弱者的力量
P109-111
有人可能会间:为什么在世界上所有的地方,阈限的情况和阈限的角色都被赋予了巫术一宗教的属性?还有,为什么对于那些没有经历过仪式,从而没有被纳入阈限场景的人员、物品、事务来说,这些属性常常被看作是有危险性、不吉利、有污染性的?我简要地闸述一下我的观点:对于那些看重“结构”的稳定的人来说,交融的表现方式的中止是危险的、具有无政府性质的,必须要以各种规定、禁令和条件来对其进行层层限制。而且,正如玛丽·道格拉斯(MaryDouglas,1966)所提出的那样,对于那些不能明确地归人传统标准或传统类别的事物,或是处于“不同类别的界限”的中间地带的事物,几乎世界上所有的地方都会将其视为“有污染性”和“有危险性”(passim)。
我再重复一遍前面所说过的内容:阈限并不是交融在文化上唯一的表达方式,在大多数社会中,还有别的表现方式。通过围绕其上的象征,以及附加其上的信仰,就可以辨认出这些表现方式来,比如,“弱者的力量”,或者换句话说,就是“身份较低、职位较差的人所具有的神圣特性,无论这种特性是永久的还是暂时的”。
所有这些具有神话性质的类型,在结构上都是处于低下或“边缘”位置的。但是,他们代表着亨利·伯格森(Henri Bergson)称之为与“封闭的道德”(closed morality)相对的“开放性”,前者的中心意涵是有边界、有结构、有特点的规范化体系。
嬉皮士、交融以及弱者的力量
P113
在当代的西方社会,交融的价值十分显著地体现在日后被称为“垮掉的一代”的文学与行为中。接续“垮掉的一代”的是“嬉皮士”,而他们之中也有着一个规模较小的分支,叫做“少年颓废派”(teeny-boppers)。他们是十几岁和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之中比较“酷”的类型——那些年轻人们没有从“全国范围内的通过仪式”之中获得益处——他们“自主选择”从社会秩序(这一秩序是与地位紧密联结的)之中分离出去,打上地位较低的阶层的烙印 … 他们强调个人之间的关系,轻视社会义务,还把性行为看作即时交融的多种形态之一,而不将其看作结构中持久的社会性纽带的基础。
交融是关于“现在”的,而结构植根于过去,并且通过语言、法律、习俗延伸到未来。尽管我们此处所关注的焦点是传统的前工业社会,但是有一点很清楚:整体性的范围、交融和结构,存在于所有的文化与社会的各个时期与各个层面之中。
親屬社會中的結構與交融
P115_塔伦西人(Tallensi)
在这里,我们所见到的是母系家系/父系家系的二元对立,对立的双方有着“有决定权”/“没有决定权”的特点。父系的纽带是与财产、职位、政治忠诚、排他性(可以再加上两点:特殊利益与拆分利益)联系在一起的。它是通过表现杰出而产生的“结构”上的连接。母系的纽带是与精神方面的特点、相互利益和共同关心的事物,以及旁系的属性联系在一起的。它与排他性相制衡,这也就大概意味着它在相容性方面进行了补偿,而其获取的并不是物质利益。简言之,在亲属关系的层面上,母系亲属代表着交融的观念。
閾限、低下的地位與交融
P126-128
对这一系列社会现象的列举确实是没有什么条理!但是,所有这些现象都有着共同的特点:(1)处于社会结构的断裂之处,(2)处于社会结构的边缘之处,(3)处于社会结构的底层之处。这又重新把我们带回了原来的问题:如何对社会结构下定义?一个頗具权威性的定义出处是《社会科学大辞典》(GouldandKolb,1964) … 在所有的定义之中,大部分都含有对地位或身份的安排的概念。大多数都涉及了群体和关系的制度化和持久性。
所有这些都具有一个共同的观点,就是针对持久存留的部分或地位,来进行超组织 的排列,同时,还伴随着时间的进行而渐渐变化的形态调整。“冲突”的概念与“社会结构”的概念联结在了一起,因为部分之间的区别变成了部分之间的对立,而较为少有的地位就成为了争夺的对象,声称拥有支配权的个人和群体之间为了这些地位而争抢不已。
对于我来说,只有在社会结构没有显现的时候,交融才会显现。也许,要将这个极具难度的概念用语言表达出来,最好的方式还是马丁·布伯(Martin Buber)的方式布伯(1961)曾经使用过“社区”一词来表达“交融”:“社区是这样一种存在:处于社区之中的广大人群,不再彼此平行式地生活(也许有人会加上一点:不再高于别人或低于别人地生活),而是彼此之间在共同交流的方式下生活。而这一广大人群,尽管是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进,却在所有的地方都有着请求他人,或是动态式地面对他人的经历,这是一个从我到你的转移。社区就是社区产生的地方。”
布伯所指出的是,交融所具有的自发性、即时性、具体性的特点,这些特点是与社会结构所具有的受社会规范所钳制、制度化、抽象化的特点相对立的。但是,可以说只有在与社会结构并置,或与社会结构相 混的情况下,交融才会变得显著,变得可以接近。正如格式塔心理学所指出的那样,人物和背景有着彼此决定的意义。
交融有着存在上的性质(existential quality),它让一个作为整体的人参与到与其他作为整体的人之间的关系中。在另外一方面,结构是与交融相对的,结构有着认知上的性质(cognitive quality)。正如列维-斯特劳斯所认识到的那样:实质上,结构是一个分类性的体系;是一个对文化和自然进行思考,并为个人的公共生活赋予秩序的模式。交融还有一个潜在的方面,它总是以虚拟语气出现。在总体性的存在事物之间的关系之中,能够产生象征、暗喻,以及类比;艺术和宗教就是这些关系的产物,而不是法律结构和政治结构的产物。
这种创造本身,被伯格森称为 élan vital,或进化的“生命活力”。先知和艺术家家都有着成为阈限人、边缘人、或是“临界人”(edgemen)的倾向。这些人们满怀热诚与激情,要努力将那些与“占有地位”和“扮演角色”联系在一起的陈词滥调从他们的生活之中除掉,以此来进到充满活力的、与其他人所构成的关系之中去,无论这种关系是真实存在的还是想象出来的。在他们的作品中,我们可以对人类尚未使用的、不断进化的潜能略见一斑,而这种潜能还没有被外化,没有在结构之中固定下来。
交融以阈限的形式,进入到了结构的缝隙之处;以边缘的形式,进入到了结构的边缘之处;以地位低下的形式,进入到了结构的底层之处。几乎在每一个地方,人们都认为交融是神圣的或是“圣洁的”,这可能是因为,交融逾越或化解了那些掌控“已经建构”和“制度化”了的关系的规范,同时还伴随着对前所未有的能力的体验。
P129-130
在这里存在着一个辩证关系,因为交融的直接性(immediacy)让位于结构的间接性(mediacy);与此相对的是,在通过仪式中,人们从结构中被释放出来之后,仍然要回到结构之中,而他们所经历的交融,已经为此时的结构重新注入了活力。有一件事是确定无疑的,那就是:如果没有这一辩证关系,没有一个社会能够正常地发挥功能。对结构的夸大往往会导向这样的结果:在结构的外面对交融进行病态的展现,或是对违反“律法”的交融进行病态的展现。那些追求“地位的平衡”的某些宗教运动或政治运动,不久之后就会沦为独裁主义、过于官僚化,或是其他的僵化结构的形式。
也一直在盼望交融在全世界范围内能够得以实现。比如,在《古代社会》一书的最后几段,他就写下了如此铿锵有力的话语:“仅仅是为了获得财产的事业,并不是人类的最终命运……这样的事业以拥有财产为终点,以拥有财产为目标;而社会的解体,就是这种事业最终结束的希望。这是因为,这一事业本身就包含着自我毁灭的因素。政府之中的民主、社会之中的友爱、权力与特权的平等、以及全世界同一的教育,这些都预兆着社会下一个更高层次的到来。经验、才智和知识都有着向这个层次持续靠拢的趋势。”
这个“更高的层次”究竟是什么?在这里,摩尔似乎又犯了一个错误,而这个错误是卢梭和马克思等等思想家都犯过的:他将各个交融混淆在了一起,而交融本身是存在于所有的社会的维度,无论是在过去的社会、现在的社会,还是在古代的社会、原始的社会。“那会是一场革命吗?是,即使是在最简单的社会之中,结构和交融之间的区别也仍然存在,并且在阈限、边缘性、以及结构中的低下地位这些文化特征中,获得了象征性的表达。在不同的社会里,还有在相同社会的不同时期里,这些“永垂不朽的反对者”(借用一下弗洛伊德的术语,但是意思有所变化)之中,总会有一个占有最高的地位。但是所有这些人聚在一起,就构成了关于个人与其他人之间的关系的‘人类境况’(human condition)。”
第四章_交融:模式與過程
交融的形式
P132
在某种程度上,交融与团结状态之间的关系,和“开放性的道德”与“封闭性的道德”之间的关系类似。但是,交融的自发性与即时性——与结构的司法—政治特征相对立——很少能够持续很长的时间。交融本身会发展自己的结构 … 我们有必要在几种交融之间做出区分:
- 存在性的交融(existential communitas)
- 或自生的交融——按照今天的垮掉士的说法,这种交融大概会被叫做“一个事件的发生”,而威廉·布莱克会称之为“插上翅膀的瞬间”,或是更晚一些所提出的“彼此忘却对方的恶行”。
- 规范的交融(normative communitas)
- 在这里,随着时间的影响,资源的流动与资源的组织的需要,以及在追求这些目标的群体的成员之中,获得社会控制权的必要性,存在性的交融会被组织成为长久存在的社会体系。
- 空想的交融(ideological communitas)
- 人们能以此为标签,来定义各种以存在性的交融为基础的乌托邦社会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