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日]川上未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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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什么时候从包里拿出来的,那抹银色静静地吸取着夜晚的凉气,看上去像是泛着青白色的光芒。右手拿着剪子抬起头,我看见天花板上挤得满满当当的五颜六色的气球。我踮着脚尖站在圆椅上,弄破了气球。每弄破一个应该就会有签纸掉下来,可取而代之的是传来了某个人的声音。圣诞快乐!谁的声音?气球就像是机器吹出来的肥皂泡一样不断增加,遮住了看惯了的天花板。我胸口堵得慌,喘不过气来,可是那些气球却像云海一样翻涌并膨胀起来,让人不由得看得要入迷了,我脚趾用力,伸长手臂,用剪刀去戳破气球。圣诞快乐!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吧,绀野小姐在夜色中挥着手说。弄破气球,消失,没有声音,但是气球增加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我差点失去平衡从圆椅上摔下来。这时,有人抓住了我的胳膊肘,低头一看,站在那里的是逢泽润,他把我拉回椅子上后,指了指别的气球。我举起重新握住剪刀的手。圣诞快乐!又一个,再一个,我继续把气球弄破。进展顺利的话就好了。逢泽润中分的层次清晰的清澈发缕在我耳边轻声细语,宛如涟漪般的发缕会就这么变成羽毛,还是变成被侵蚀的石头的花纹,他好像在优柔地迷茫着,会变成哪一个,要选择哪一个,其间卡拉OK嗡嗡鼓胀的回声和头发的丝缕渐渐分不清了,进展顺利的话就好了——于是我扔掉了剪刀,就这样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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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我也一直在被窝里想这件事。后悔、怀念、寂寞涌上心头,然后后悔又席卷而来。完全没有睡意。我手脚无力,头脑中依旧模糊不清,但随着时间流逝,眼睛却越来越清亮。感觉像是连接眼球和大脑的血管和神经产生了光晕而膨胀开来。好几次站在厕所里时,突然觉得门外好像有人的动静。我心里想着,如果把门打开,也许仙川小姐就在外面。我也确实打开门看了,但是仙川小姐并不在。
突然我觉得厨房那边又有动静,就起来去看看。脑子里乱成一团,宛如大脑反复放电般的感觉一直持续着。如果说看见事物的基础是脑内物质和刺激的种类的话,我觉得现在的我能看到什么都不足为奇。似乎即使看到了平时看不到的东西、现实中不存在的东西,也完全没问题。但是在这种时候,我从来也没有看到过什么。虽然在可米外婆和母亲去世后的一段时间里,有几次我在半夜睡不着的时候感觉到了动静,环顾过房间,打开过门,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可米外婆和母亲的身影。没错,自从她们俩去世后,我就再也没见过这两个人了。没有见过面。这么一想就觉得这件事大错特错,非常不合理。只不过是因为死亡,从那以后我就二十多年再也没有见到过可米外婆和母亲,也没有和她们说过话。我突然想大声呼喊,只不过是死亡!我靠着冰箱,一直盯着房间的角落,可是一个晃动的影子也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
逢泽先生,我心想,他现在在做什么呢?晚上在诊所值班吗?我想起他几时跟我说过,半夜被叫去出诊,到了之后病人几乎都死了。仅仅是因为死亡就不能见面或者消失之类的,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想问逢泽先生。我想对逢泽先生说,虽然我不知道仙川小姐是怎么看我的,但是对我来说是一个重要的人突然去世了。重要的人——不,我心想。我真的觉得仙川小姐很重要吗?这么一想,我害怕起来。我真的觉得她很重要吗?真的吗?觉得一个人很重要,究竟是怎么样的呢?我不知道,不知道,我想问问逢泽先生,这到底是怎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