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日］斋藤环
第一章 母親和女兒的爭鬥
P38
家庭关系是一种拓扑关系， 其成员不一定非得是生物学意义上的家人，这是我的基本观点。如果只靠责备父母就能解决问题，那临床工作会轻松很多。但轻松并不能带来收获。
P59
这时,婴儿认知中的母亲被分别认知为两种一一可以让婴儿满足的好乳房,不能满足欲望、给婴儿带来挫折的坏乳房。这个时期的婴儿还不八备将母亲视为一个完整人格的能力。因此,在其认知中,母亲是分裂成多个的,好坏视情况而定。
当坏乳房引发不安时,婴儿害怕自己将遭受迫 ,由此对坏乳房产生憎恶,甚至会释放出一种拴咬存嘘的施虐欲望 ( 即“死亡本能“ )。这个过程的关键在于,婴儿会认为“坏的“对方会让自己也变 ,认为坏乳房在攻击自已,那么自已就要做出反 。在这种认知方式中,是“坏的对象“出现, オ导致自己也变坏。
婴儿最初将自己的攻击本能投射到乳房上,将乳房视为“坏乳房“,接着内化这种攻击性,转化为对对方 ( 整体 ) 的攻击,进行回击。如果焦虑过于强烈,婴儿会自行分根自我,以减弱破坏冲动。 但这会导致自我解体,进而产生类似分裂症 ( 精神分裂 ) 的解体状态。
另一方面,婴儿的“生的本能“以爱慕的形式投射到好乳房上。通过获得母亲的爱寻求回应,这种爱也被婴儿内化为内在的“好的对象“。 “生的本 “具有的力量,引导脆弱而不安定的婴儿的自我走向统一和完整。当母亲亲切对待孩子时,孩子也回报以爱意。于是孩子明白了如果自己回报爱意,好乳房便会对己更加温柔,从而形成良性循环。如此一来,好乳房逐渐被孩子内化,成为一个“好的对象“。
因为有了好的对象,婴儿逐渐推进对对象的整合和统一,这样一来,婴儿会逐渐意识到,以前分开认知的“坏的对象“和“好的对象“其实是同一个对象。为了实现这种统一,内化“好的对象“ 过程不可欠缺。这是克荷因的观点。
以上是一种善恶二元论。好乳房来了,那我拿出好的我; 坏乳房来了,我就拿出坏的我。克荷因将这个阶段称为“偏执-分裂心位“。因为基于极端的“好一坏“判断,在婴儿认知里,对象和自身都容易分裂,婴儿有时会出现被害妄想。
P63
或者,如果双方都努力扮演“好的対象“,那么就容易形成一种外人眼中“你们是孪生姐妹因“式的亲密母女关系。亲密不见得不会产生矛盾,这种案生式的关系如果持续太久,也许母亲会产生一 “若孩子想离开我独立,那么我就撤回我的爱“ 的控制欲。女儿可能会感觉“只有一直顺从母亲,母亲才会爱我“,从而生出不自由的束缮感。
这两种极端化的关系,很难进展到恰到好处的程度从而变得稳定,因为当关系中的人在面对“我该不该去爱“的问题时,往往会做出幼稚的“全或无定律“( All-or-None Law ) 式的思考。简单概指, 要么“拒绝母亲的爱,母亲会因此离开我吧“, 要么“接受母亲的爱,我会 (被母亲吞掉般 )消失吧“ 复杂的情感变成了简单的二选一,除此之外做不出其他判断。
P70-71
“内化了的母亲“的概念,是理解母女关系的一个重要前提。母女关系比其他形式的亲子关系都更容易趋向过度密切。
这种密切,不仅源于母女性别的同一性,还来自她们同为女性的事实。所谓的“过度密切“指的是心理上的距离感,即使母女在地理上相距很远,也会产生强大影响。因此,女儿的离家、分居、结婚、生育、畜学等手段,都未必能成为过度密切的解决方案。过度宿切也是矛盾情感的温床,容易孕育出爱与憎的共生。
第二章 來自母親的咒縛
P91 柏拉圖式的近親相奸
她认为,母亲和女儿是同性,亲密关系更容易成立,女儿是映照母亲的镜子,是母亲投射自恋的对象,母亲容易将自身的身份认同混同到女儿身上。这里她想强调的,是身体共性。
母亲和女儿拥有共通的身体感受,她们乐于向对方倾诉自己的想法和感受,乐于互借衣服穿,结果导致相互之间的区别和界线变得模糊。
P96
是的,有时母女关系几乎是现代唯一不受任何限制和禁止的乱伦关系。这种关系一旦建立,就会格外舒适。所有试图疏远父亲、亲近母亲的女儿,都可能抱有这种近亲相奸的欲望。
然而,也正因为是近亲相奸,一定会生出别扭和难受,以及负罪感。也许就是这些,引发了母女关系里的种种问题。
P112-113 少女漫画与“弑母”问题
如果想讨论少女漫画,那么,首先应该讨论少女漫画如何描绘了各种形态的母性, 不注这一点,就无从探讨少女漫画史,也无法明确少女漫画的可能性和局限性。
一一《探索与母性的和解：漫画学的视角》
P99
“24年组“少女漫画家的最显著特征,在于她们发现了身体与内在。简单地说,她们发现了自己具有性意义的身体,自我意识由此觉醒。不过,她们的自我意识过强,阻碍了她们将“性的身体“重新定义为“追求性快乐的身“。她们发现了自己的“性的身体“,却草率地将这种身体性归纳为“可以生育的身体“,由此承担起了更加宏大的课题。“24年组“早期作品没有把生育和母亲做明确区分,原因也在此。
P122
进食障碍经常被理解为“拒绝走向成熟“, 或者拒绝拥有所谓的女性特质。果真如此吗? 这里所说的成熟,也可以理解为拒绝母性,从这个意义看,与拒绝拥有所谓的女性特质是基本重合的。
P124
为什么是“模拟家庭“? 为了让女主人公不受“恋爱教“ 的侵扰, 模拟家庭就成了一个必要步骤吧。如果主人公能在模拟家庭里找到避风港,那么,她不必经过厌食症,也能做到“去性化“,她可以通过担任模拟家庭里的“孩子“,以安全的方式成为一个去性化的存在。
P125
也许可以说,厌食症患者想否定的是异性恋至上主义本身,她们在抗拒成为异性恋关系中的欲望对象或主体。
第三章 女性特有的困難
P151
无条件信赖母性本能的,其实是孩子自身。孩子作为一种极其脆弱的存在,只有坚定不移地相信血缘关系的绝对性,相信母亲无条件的爱,才能获得内心的安宁。从我的经验来看,这种对母性的依赖,男性比女性更为强烈一一也许这是日本特有的现象,毕竟日本是恋母大国。相比之下,女性在更早阶段便对母性产生了怀疑。
P153
有人说,“个人可以明确地知道自己是母亲所生,但是不是父亲的孩子,则始终模糊。从孩子的角度看,实际上差别不大,父亲或母亲的身份都是被告知的事实,缺乏确凿证据。“这个人是我母亲“的确信,必须通过“是我生了你“的反复宣告才能建立。所以,接受母女关系,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接受不对称性,认同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
也许有人会指出,母子关系难道不一样吗? 不一样。儿子总是能够站到支配母親的立场上。儿子作为“致孕的性别“,甚至可以让母親为自己生下孩子,这种关系的不稳定因素始终存在。女儿则不具备让关系发生反转的可能性。女儿能做的,最多是“反抗“,或者“离开“。
当然也有在茧居的事例中,女儿通过暴力支配母亲。不过仔细分析就会发现,这种支配蕴含着悖论。比如女儿通过幼童式的退化行为让母亲言听计,这种行为实际上强化了依赖关系,从而间接承认了母亲作为支配者的地位。
P160
孩子长大后,责任感往往会转变为期待。母親意识的一体两面,即自己是一切的起点 ( 过去 )女儿是所有的希望 ( 未来 )。是的,充满控制欲的母亲的意识由两种“过度“构成: 过度的责任感与过度的期待感。
第四章 從共有身體到共有意識
P176-177
精神分析为何要讨论俄狄浦斯情结？为何重视“父之名“？因为在人的幻想中 “父亲“的功能根深落固。如小说中所写,父亲作为一种幻想性的存在,并没有无可置疑的“自然“的依据。自然界中不存在“父亲“,父亲只有在人类社会里オ能主张其存在。或者说,在人类社会中,父亲的功能反倒被过分夺大了。相比之下,母亲本身就是自然。
(叫作“母亲”的)“肉体的存在“会给孩子哺乳。我们从母体的两个排泄器官之间出生,又靠本能吸吮母亲的体液维生。
P187
针对女性的教育从起点已经包含了分裂: 一方面,在外表与身体上,她们被要求成为吸引他人欲望的存在; 另一方面,在本质上,她们又被要求放弃自己的欲望。如果严格执行这两种命令,就会造就出一个外表极具魅力而性格极为卑谦的、几乎不可能存在的“理想“女性。